現場的氣氛寧靜極了，也古怪極了。即使是處於狀況之外的付喪神們也忍不住屏住的呼吸, 這一切都表現得太糟糕了。

“如果……如果能夠讓你再一次舉起刀劍, 想起你過去的樣子……我一定和你一戰！”由紀公主以倔強的神情解釋起了剛才的舉動，然而這一切似乎並沒有改變什麽。

對於她的話, 郁璃表現得無動於衷。

“……”

在沈默之後, 郁璃轉過了身。

“你要做什麽？”赤司征十郎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莫名, 但隱隱約約的可見幾份怒意，像是怒其不爭。

“……”郁璃慢慢地擡起了頭, 在片刻的註視之後，她一點一點地解釋起了自己的打算。

“我去拿我的刀劍。”

赤司挑了挑眉頭，沒有表露出讚同, 但也沒有表達出反對。像是覺得她做了一個極其可笑的決定一般, 但他什麽也沒有再說。

在郁璃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赤司說了一句“你讓我很失望”, 郁璃離開的腳步頓了一頓。

她微微側了側頭, 似乎想做出一個嘲諷的淡笑, 但最終她只是扯了扯嘴角。

“我們都病了。”她看著在場所有人的面孔，宛若嘆息一般地說著，“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

“嗯？”他發出一個疑惑的鼻音。

“久到我們彼此已經無法再相識。久到我們都成為了過去的我們覺得陌生的人。”郁璃決定把心中一直以來壓抑的感受表達出來，她看著赤司征十郎, 以平靜的神情緩緩說出, “赤司君……也成為了我不認識的人呢。”

“真是不可思議。”

尾音落在消逝的風中, 郁璃去了不遠處的房間, 真的如同她所說的, 去拿她的武器。

在看到不遠處，始終觀望著這裏發生的一切的親王妃時，郁璃露出一個不知是笑還是哭的表情。

她張了張嘴，像是想說“抱歉”，然而久不說話的雙唇在一段時間內竟讓她無法再說出任何的話來。

她做出一個歉疚的笑容，最終轉身離開。

由紀公主的神情更加難看了，郁璃所表現出來的所有消極的一切，似乎都讓她難以接受。

她們之間忽然疏遠了，像是隔了一個巨大的溝壑，無法跨越。這也與付喪神們後來了解的事實相符合。

兩姐妹確實有了嫌隙。

但原因似乎並不僅僅是他們所看到的那樣。

源一清猶猶豫豫地去把兩個盒子取了出來。

即使沒有看到裏面的東西，付喪神們也能一眼就判斷出，這裏面裝著的是源氏重寶：髭切和膝丸。

他們都有被存放在冰冷的盒子裏，被精心保存著的經歷，即使那是他們並不如同想象的那般情願的事情，也無法否認這其中的不可避免性。

畢竟是珍貴珍惜之物，因過於愛護而被剝奪實現自身價值、展現其鋒利的可能性也是常有的事情。折斷、損壞不是他們所願，然而就這樣陳腐地存在，也不是他們的理想。

出於某些心思，眾人都很有默契的看向了源氏兄弟。兩個兄弟中，兄長髭切顯得很自在，但弟弟膝丸似乎就有些不大適應了。

他的手觸了觸腰間的本體刀，還不等他胡思亂想什麽，就看見那邊由紀已經從盒子裏取出了髭切。

不用想就知道，他們是非法地把重寶刀劍私自帶了出來，源一清臉上的表情都不太對了，看起來非常惶恐，唯恐她這位嬌氣任性也狂傲的公主陛下把這些貴重的古董弄壞了。

“是振好刀啊。”髭切被她從盒中拿出，刀身反出讓人驚嘆的光，明明是與付喪神髭切身側刀劍被無二致的東西，卻讓所有人都不禁有了訝然的感覺，這也是作為刀劍付喪神的他們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到一把作為他們“母體”的本體歷史名刀劍。

“真是感覺不可思議呢。”鶴丸國永撐著下巴，滿是感嘆，“明明也看過其他本丸的‘自己’，但當有機會這樣目睹真正的那振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驚嘆啊。”

“作為當事人的髭切，大概是最有感觸的吧。”小狐丸看向髭切，他還是那樣微笑，看起來置身事外，但他內心的訝然和感觸也並不比其他人弱多少。

“很有意思。”髭切簡單表達了自己的意思，隨後看向了仍被裝在盒子中的刀劍膝丸。

郁璃回來的時候，手上是一振他們並不熟悉的陌生太刀。

這振太刀可以說是非常漂亮，而且同樣做工精巧。用的是付喪神們不太熟悉的工藝構架，興許是現代制作的刀劍。

聯想到她貴為皇女的身份，有一振屬於她自己的適合女性使用的太刀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傳統的古董刀劍都是以男性習慣而制作的，並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女性刀劍。

但如果為了她而特別制作了一振合手的女性刀劍，是很理所當然的。

畢竟郁璃是個了解刀劍且有使用能力的人。

然而付喪神們很快就感覺出了不對。

郁璃握刀的時候，有著難以掩飾的生疏，這一點即使是不太懂刀技的圍觀人群都看出來了。

“璃……”赤司征十郎下意識喊住了她，郁璃看向他，赤司眉頭皺得更緊，“你很久沒有……”

“是小紀邀請的啊。”郁璃這樣回答。

由紀緊緊地抿住了唇，以熟練的姿勢架起了刀，手上忍不住攥緊了。

有什麽出乎她意料的事情正在發生，一切的軌跡並不如同她想象的那樣。

由紀本來以為，姐姐郁璃那麽喜歡刀劍，如果再一次握起刀的話，也許會想起過去的沒有，重拾她過去的信念也說不定，但現在……

“好像更加糟糕了。”三日月宗近冷靜地做出判斷。

“姬君這樣，怕是要……”鶴丸國永沒有繼續後面的話，但是這幾乎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幾招，郁璃就敗落了。

她被由紀一邊倒的攻勢輕輕松松地打敗了。

然而即使是輸，也有很多種的形式。

而這一次的，無疑是最糟糕的情況。

由紀雖然是個出色的“女武士”但是她終究還是年齡太小，不過十四歲的年紀，能夠有揮動太刀髭切的力量已經是非常不易。

在她接連不斷的攻擊之下，郁璃節節潰敗，不斷後退，她抵擋的姿態也十分勉強。

而不好的是，由紀她因為先前一系列攻擊的過於順利，導致她有些收不住手。

換句話說，就是由紀這裏失控了，而郁璃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

眾位付喪神臉色都相當難看，短刀已經沖了上去，一個勁地喊著“住手”，然而兩個人沒有一個聽到。

幾次，由紀的刀就將將擦過郁璃的臉頰，她的臉色漸漸發白。

這是一套連段突刺，是由紀和郁璃都練過無數次的東西，已經被身體的肌肉所記憶住的東西。

攻擊追求一個流暢性，在沒有被打斷的情況下，由紀一路順利施展，直到最後一個劈的動作落下。

郁璃摔倒在地，刀光猛地向她的頭腦，郁璃下意識擡起了右手，用自己的太刀做了最後一次抵抗。

在一聲悶哼和清脆的響聲之後，郁璃基本沒有事情，但她手上的太刀，從中間被砍斷了。

一方面是由於髭切的鋒利，另一方面也是郁璃和由紀兩個人都使力不當。

短刀付喪神們都驚呼一聲，現場的狀況實在太糟糕了。

郁璃身上擦傷不少，更是沾上了泥而顯得狼狽不堪。由紀握著髭切的手垂在身側，仔細看去她的左手還在微微顫抖，因為過度的使力。

赤司征十郎立刻反應過來，走上前想要抱郁璃起來，但被她輕輕地推開了。

郁璃的神情顯得愈加絕望而空洞。

她的眼眶濕潤著，一點一點地跪行向自己太刀被折斷飛出去的那段，一路蹭出了血跡她也毫無所覺。因為她的行為，所有圍觀的人除了同等身份的由紀，其他人都一樣跪坐了下來，低著頭不敢說話。

“闖禍了。”這樣的認知盤桓在他們心裏。

赤司想要拉住她，但沒能成功，她忽然迸發出難以想象的固執，但這又是極其消極的情緒。

他看不下去，直接走上前把半段刀劍拿給了她。

郁璃顫抖著，倏然握緊了手，刀刃刺進肉裏，鮮血迸濺。

赤司猛地拉開她的手，鮮血順著兩個人的手流下，憤怒的神情還沒能完全升起，就見她用木訥而又極度絕望的神情看著他。

“‘雪’為了保護我，也離開了呢。”‘雪’是郁璃為自己的太刀起的名字，這振太刀是郁璃尚在繈褓之時，天皇向天下刀匠應征，為皇家第三代第一個子嗣公主璃特別制作的刀劍，是隨她而生的東西。

對她來說，這不僅僅是一振太刀的問題，也曾是她心裏的一個寄托。

但現在，一切不覆存在。

郁璃再一次陷入了某些陰霾裏，在他們分開的日子裏。

對於這些事情，他們也無可奈何。

那是她心裏的隔閡，他們沒有辦法去替她消除，除非她自己想開了。

她慢慢地站起身，用鮮血淋漓的手，握起刀劍，蹣跚著，慢慢地，離開了。

望著她的背影，眾人都是無言。

付喪神們想要跟過去，卻發現那是他們無法到達的地方。

“是振好刀啊，”過了很久，由紀公主打破了沈默，她似乎已經平靜下來，只是再一次感嘆著，隨後毫不猶豫地把重寶髭切往一邊一擲，髭切顫抖了一下，插進了土裏，這一舉動驚到了旁觀的所有人，“可惜，也不過如此了。”

由紀用滿懷怨憤的神情，冷冷地看過刀劍，再掃過所有人：“終究還是救不回我的姐姐——廢物。”

付喪神們尤其是曾經侍奉過由紀的源氏兄弟兩個突然就明白了由紀那對刀劍的怨恨的一部分從何而來。

想要用姐姐喜歡的東西喚回她對生活和未來的希望，但是失敗了，甚至因為刀劍的原因讓自己的姐姐陷入了更深的陰霾裏。

她並不想傷害自己的姐姐，卻因刀劍又一次在郁璃心裏狠狠地捅了她一刀，加上她對刀劍的不由自主流露出的輕慢，於她而言，刀劍終究是沒有生命的冰冷的器物，所以種種之下，由紀終歸還是不喜歡刀劍的。

盡管她有著出色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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